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厄于陈蔡子路子贡颜回 |
陈国与蔡国的大夫们听说楚国要聘用孔子,怕自己的现实生存状况受到威胁,合伙调拨人马将孔子与他的弟子们围困在野外,使他们陷于进退不得,疲惫不堪,病者不断,缺药断食的绝境,此所谓“厄于陈蔡”。孔子知道弟子们有怨气,便一个一个地找他们谈话,提出的问题就是:我们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,却疲于奔命在空旷的原野,难道我们的学说有不对的地方吗,为什么竟会沦落到这个境地?
子路是这样回答的:或许我们的学说还没有达到仁吧,所以别人不信任我们;或许我们的学说还没有达到知(智)吧,所以别人不想践行。子路说的尚未达到“仁”与“知”的境界的学说,当然是孔子之“道”。我以为子路并非信口开河,他觉得孔子的学说有待于实践检验并予以适当变更,因为他听到过民间对于孔子及其学说的不少反映,包括“知其不可而为之”,包括“四体不勤,五谷不分,孰为夫子”。在孔子说“必也正名乎”之时,他还直截了当地说过孔子太迂。对于子路的回答,孔子是不能接受的。他反驳说:假如仁者就必定受到信任,怎么还会有伯夷、叔齐?假如智者就必定畅行无阻,那怎么还会有王子比干?看来孔子也是能言善辩的,他把子路回答的大前提归结为一个全称肯定判断,似乎子路也有“两个凡是”:凡是“仁”的学说,所有的人都会信任的;凡是“智”的学说,所有的人都会乐于践行的,于是只需一个特例,或者说只需一个特称否定判断,就可将它驳得体无完肤。
子贡的回答没有子路那么直率。他说:老师的学问相当之大,天下没有一个诸侯国能容纳得下,老师您是不是可以考虑稍稍降底一点标准?这话说得委婉,既肯定了“夫子之道”的伟大与正确,又提出了“夫子盖少贬焉”以适应当时现实状况的希望,其实也是想对“夫子之道”做些适当调整,但他强调之所以要调整,其过不在“夫子之道”,而在“天下莫能容”。以孔子之顶级智商,当然知道子贡这番话虽然委婉,却也不无批评“夫子之道”的意思。于是批评子贡的志向不够远大,说是“良农能稼”而不未必有好的收成,“良工能巧”而未必能使所有客户称心,君子只能“修其道”去治理天下,怎么能为了“求为容”而去改变其道?他说得振振有词,因为他把自己预设为治理天下的“良农”与“良工”。
以上所述,见诸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。三个弟子三个样,便是我的读后感。
孔子曾经问过子贡:“你与颜回相比,哪个更有悟性?”子贡说:“我哪敢与颜回相比呀!他是闻一而知十,我最多也只是闻一能知二。”孔子说:“确实不如他呀!我和你都不如他。”(《论语·公冶长第五》)在这段话中,孔子是明知故问,他不掩饰自己对颜回的偏爱;子贡是明知孔子故问而答,于是引出孔子那句异乎寻常的赏识与推崇颜回的话。确实,对于孔子说的话,颜回是没有一句不心悦诚服的,在他看来,孔子的话句句都是真理;颜回追随孔子,也是亦步亦趋,有一幅叫《步游洙泗》的“圣迹图”,画的就是孔子在洙水与泗水之间“步游”时,颜回“亦步亦趋”的典型情景。子贡说颜回是“闻一以知十”,还是不够到位的,对于“夫子之道”,他倒真是“一以贯之”,能以不变应万变,他已经形成了这种思维模式。于是,我明白了,孔子为何那么赏识与推崇颜回,颜回为何会被称之为“复圣”。当然也明白了,孔子为什么会说子路虽登堂而未入室。
看来,无论是伟人还是圣人,都难免人性之弱点——喜有顺适之快。我想,假如孔子能够听得进子路的话,或者至少能够听得进子贡的话,反省一下“夫子之道”,并作出适当的调整,恐怕就不会一直与时势较劲,以其不可而为之,以致使“天下莫能容”,弄得到处碰壁,累累若丧家之犬。
这是把孔子当做政治家来议论的,如果把他当做教育家来议论,上述种种,也未必都很得当。孔子出的是一个考题,三个弟子给出的是三个答案,不要说是伟大的教育家,就是一位优秀的教师,也懂得这种问题没有标准答案,只要独树一帜而且言之成理,都应当予以鼓励,不能因为符合自己的意思就给高分甚至满分,不符合自己的意思就予以排斥。推而广之,三个学生三个样,各有各的长处,也各有各的短板。颜回的长处是很能克己,严于律已,不事张扬,他的缺点却在于几乎失去了自我,把自己变成孔子的复制品;子贡的长处是善于公关,擅长以言辞陈述利害,使人信服,很适合当外交官,而且在鲁国有危难之时确实也以自己的外交才能立过大功。他也有缺点,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便是其一。子路的直爽与刚勇,是优点也是缺点,我在别的文章中已经说得很多了,此不赘述。为人之师,应当对学生的优缺点都有比较客观的认识,不能顺己之心的就极力推崇,不很称己之心的就横竖看不顺眼。在这一点上,作为教育家的孔子,并非尽善尽美。
仅就“厄于陈蔡”时的“三问”而论,与其把孔子当做一个政治家,或把孔子当做一个教育家,我宁可把他当做一个思想政治工作者。就凭他能如此不厌其烦地个别谈话,就凭他能如此有的放矢地循循善诱,在困境中用这种方式把人心凝聚在一起,倒也不愧为思想政治工作者的祖师了。